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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漩涡中的强东与京东
来源：南方周末 2018-09-13 18:00分享到：
导语“大当家”刘强东在监狱里蹲了一个晚上。案发后的前两个交易日，京东市值一度蒸发了72亿美元。
(视觉中国/图)
“警方标注此案为‘强暴既遂’，但并不等同于既遂事实已经充分。报案人只要指控强奸过程已经完成，警方都会这样标记案件。”
美国高校的某些部门可以成立独立调查委员会，调查在校生涉嫌不当行为的案件。学校鼓励被害人向警方和校方同时举报。
在美上市公司必须披露财务、人事等基本信息，只要涉及投资人重大权益的事务也应披露。投资人与上市公司对此存在分歧的，可通过司法渠道解决。
“刘强东案仍在调查中，是否起诉要在调查完成之后。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调查会有结果。”
2018年9月8日，美国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警察局公共信息官约翰·埃尔德(John Elder)在邮件中答复南方周末记者。
外界期待的“真相”，恐怕还需等上一些时日。
案发十多天以来，逮捕照片、警方犯罪公共信息报告等信息的披露，为中国人了解美国的刑事司法制度打开了一扇窗。
警方披露了什么信息
9月7日，明尼阿波利斯警方发言人霍尔(Darcy Horn)发出一份声明：调查结束后，所收集到的信息将交给地方检察官办公室。
此前，警方曾对媒体表示，9月7日将公布新的案件信息，但当日并未兑现承诺。
警方频频接受媒体采访，但从未透露任何具体案情。唯一的实质性信息是：8月31日凌晨1时涉嫌“强暴既遂的性行为犯罪”。
案发时，刘强东正在明尼苏达大学(以下简称“明大”)卡尔森管理学院学习工商管理博士项目课程(DBA)。媒体称，被害人为一名明大在校女学生。
媒体采访被害人一方的说法是：8月30日晚6点25，包括被害人在内，刘强东一行二十人一起吃饭，喝了很多酒;约9点半点吃完饭结账，刘强东送被害人回校外的一间公寓……
而警方公布的信息只有两样：刘强东被捕后身着橙色马甲的照片，一份“犯罪公共信息报告”(General Offense Public Information Report)。
这份报告，任何人都可以到警察局查看。透露的核心信息是：刘强东涉嫌犯罪性行为-强暴-既遂(CSC-Rape-Completed)的罪行，罪行等级为重罪(Felony)。
上述罪行的法律编号为“F 609.342S19(C)”。根据明州法律，609.342为性犯罪五级中的一级重罪，C表示在当时情形下发生的事态，致使报案人合理地害怕可能发生的严重身体伤害。
翻看明尼苏达州法律指南，对此的解释更为简单清晰：即报案人称发生性行为是在遭受被告人暴力或者暴力威胁的情况下进行的。
一级重罪的罪名要成立，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第一发生了侵入式性行为，第二没有经过被害人同意，第三被害人被胁迫。若陪审团依据这三个条件判定罪名成立，刑期最少12年。
“警方标注此案为‘强暴既遂’，但并不等同于既遂事实已经充分。”北京中闻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白皛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报案人只要指控强奸过程已经完成，警方都会这样标记案件。”
“警方在侦查阶段披露多少信息，是由警方自己决定的。其披露限度就是不能影响后续的调查，”白皛说，“关于嫌疑人的个人情况，美国警方也只会公布他的姓名、出生日期和国籍等基本信息。”
而被害人的基本信息并未从官方流出。“美国警方是完全不会透露(被害人信息)的，这是对隐私权的尊重。”白皛解释。
逮捕与释放的逻辑
刘强东是在美国时间8月31日晚上被被捕的，警方并没有出示逮捕令。
依照美国法律，一般情况下，警方逮捕嫌疑人需要申请逮捕令;但还有无需逮捕令的情形：警方可综合包括当事人控诉和现场情况在内的各种信息，认为强奸有合理根据(probable cause)，进而拘留嫌疑人。
警方报告载明的Arrest Type ，刘强东是被ON VIEW ARREST (LOCAL ARRESET NO WARRANT)，即无逮捕令的当面逮捕。
被捕不到24小时，刘强东以零保释金走出了监狱。
上述警方报告显示，案发时间是8月31日(星期五)凌晨。刘强东被捕后的三天，恰好碰上周六、周日两个假日，周一又是美国的劳工节，得等到周二(即9月4日)，公职人员才会上班。
白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明州法律关于警方拘留期限有36小时原则的限制，这36小时期限不包括拘留当天、周日和假期。按此计算，刘强东可以被羁押至9月5日。
此案的特殊之处在于，无逮捕令的逮捕必须遵守48小时原则(假期包含在内)，即48小时内，警方必须接受司法审查，否则无权再继续羁押犯罪嫌疑人。
零保释金是舆论关注的另一个焦点。在美国，保释金的基本目的就是为了保证犯罪嫌疑人能够按时出庭接受审理。明州法律同时允许无条件保释和有条件保释两种情况。
“因恰逢假期，法庭无法短期内决定保释聆讯的时间，就可能无保释金释放嫌疑人。简言之，法官没有过堂，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决定嫌疑人保释的金额，”白皛说：“再加上有拘留时间限制，警方选择零保释金释放，是可以理解的。”
适用保释金时，法官通常要考虑犯罪嫌疑人是否有逃逸的风险，是否存在对社会的危险程度以及嫌疑人的犯罪历史和犯罪程度。
约翰·埃尔德表示：“无保释金释放刘强东并不意味什么。我们有信心在释放他后，能够再次联系上刘强东。”
律师与检方的介入
被保释后的刘强东闪电般回到了国内，把案件的处理交给了明州最为著名的两位刑事律师。
一位81岁，名为弗里德伯格(Friedberg)，律师执业52年，战功赫赫。资料显示，他拥有17起联邦陪审团的无罪释放案例和85%的州审判无罪释放率。
一位74岁，名为厄尔·格雷(Earl Gray)，律师执业40多年。虽比不上前者的辉煌业绩，但也以咄咄逼人的庭审风格闻名。
通常来说，在警方调查阶段，美国律师也会积极和当事人沟通，并指导当事人不需要回答的某些问题。
“嫌疑人被质询时，律师可以在场保护嫌疑人的合法权益，”白皛说。
在接受多家媒体采访时，代理律师弗里德伯格表示，“刘强东不会被起诉”。
9月9日，南方周末记者致电两位代理律师。在听闻是中国记者后，他们迅速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电话那头只接受语音留言了。
据财新报道，明尼苏达州亨内平郡的检方已与警方就刘强东案有沟通。
“检方通常在警方认为有足够证据对嫌疑人进行指控时才会介入案件。”白皛分析。当警方调查结束，如认为证据确凿，就会移交检方;检方会根据报告，决定起诉、不起诉或是把案件退回给警方。
9月8日，《财经》杂志援引亨内平郡地方检察院检察官发言人查克·拉泽夫斯基(Chuck Laszewski)的话称，检方还未收到刘强东案材料，该案“很复杂、高难度”，“需要足够强的证据”。
9月12日，亨内平郡地方检察院办公室回应南方周末记者称：刘强东案仍在警方调查阶段，调查没有截止日期，距调查完成可能还需几天。等警方调查结束，案件会移交检方审查。
校方拒透露是否启动调查
当地时间9月9日，《明尼苏达日报》发表评论文章，谴责明尼苏达大学在刘强东一案中保持沉默，希望学校拿出态度和行动参与此事。
《明尼苏达日报》是明尼苏达大学双城分校的校园报纸，1990年创立。该报目前是全美最大的由学生运营和学生撰写的报纸，是明尼苏达州第四大报。
“明大曾经就有过对学生的一些指控不理不问的情况，所以作者才会愤怒于校方的不作为，”《明尼苏达日报》总经理查理·韦弗(Charlie Weaver)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不过，这篇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报纸，更不是学生的集体意志。”
近两年，美国高校在校生性侵他人而被学校无视的情况，常见诸报端。一些高校设有专门部门，可以成立独立调查委员会，调查在校生涉嫌不当行为的案件。
邓月(化名)是印第安纳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在她的学校就有一个学生办公室(The Dean of Students Office )，专为帮助或是调查学生。
“当在校生出现不端行为时，例如性侵、学术造假等，这个部门就会举行听证会调查此事。”邓月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
明大官网载明了校方提供的两种方式，以供被害人举报不端性行为(sexual misconduct)：一是平权办公室(Office of Equal Opportunity and Affirmative Action ，简称EOAA)，二是“极光中心”(Aurora Center，简称AC)。
“学生可以选择只向警察和学校中的一方报案，也可以两方都报，”明大平权办公室主任助理米德(Mead)在回复南方周末记者的邮件中称，“我们鼓励被害人向两方都报，这样方便证据的收集。”
该办公室的另一位主任助理苏菲亚(Sofia)提供了更为详尽的工作程序说明。
资料显示，EOAA接到被害人举报后，会开始独立调查涉案学生是否违反了明大有关不端性行为的守则，并提交一份报告交给明大社区标准办公室(University’s Office For Community Standard)。
社区标准办公室会以书面形式通知各方EOAA的调查结果，并出具一份非正式的解决方案，听取双方意见。如果同意，调查终止。若有一方不同意，就要召开听询会，听取双方对事情的陈述，最终判定学生是否违反了学校守则。如果报案人参与了听证会而案件嫌疑人没有参加，校方有可能仅仅根据报案人的陈述和EOAA的调查结果，判定学生违反了守则。
和EOAA不同，AC主要为被害人提供一个免费和保密的空间，帮助被害人平缓心情。有时候，他们会根据实际情况判断是否需要将被害人送往医院治疗。
另一方面，AC常常会与明大警察局(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olice Department)合作，将一些证据，例如涉及性侵案件中的被褥或者衣物，提供给校园警察局。
“我们也会调查学生遭遇到的犯罪行为并收集证据，”明大警察局一位女性警察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调查结束后，我们会形成一份报告交给检方，供他们审查和未来可能的刑事指控。”
这两个维权渠道的启动，都需要由被害人主动提出举报。南方周末记者询问刘强东是否会被EOAA调查，苏菲亚回复：“我们不能回答有关具体案例的任何信息。”
京东说错了什么
刘强东获释后的第二天，@京东发言人第一时间站了出来，通过微博称，“刘强东先生在美国商务活动期间，遭遇到了失实指控，经过当地警方调查，未发现有任何不当行为。”
一天后，@京东发言人再发微博解释说：我们获悉刘强东先生2018年8月31日被明尼阿波利斯警方带走调查，不久后刘先生即被释放，在此期间他没有受到任何指控，也没有被要求缴纳任何保释金。目前他已经回到中国正常开展工作。
直到9月7日，京东公司网站才以英语问答的形式首度对外承认，刘强东因涉嫌“构成犯罪的性行为”于当地时间8月31日被捕，并称若有需要，刘强东将配合执法部门调查。
事后看来，京东的发声未能灭火，反而惹来了一些麻烦。
9月5日，美国三家律所The Rosen Law Firm、The Schall Law Firm和Pomerantz LLP各自宣布，调查京东失实披露刘强东案情，并邀请股民参与调查和可能的集体诉讼。
“邀请股民参与调查，其实就是让股民联系他们(事务所)。”熟悉美国证券市场的某律师事务所樊华律师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根据美国法律，在美上市公司，除了必须披露基本的财务、人事变动、董事会等信息以外，只要涉及投资人重大权益的事务也应披露。
“投资人认为应该披露的，公司可能持相反意见，”樊华表示，“如果双方有分歧，最终只有诉诸法律。”
樊华判断，从现有三家律师事务所的表态来看，他们仅仅踏出了第一步。如果有足够的投资人认为自己的权益确实受到侵害，就可以采取集体诉讼的方式，向当地法院投送诉状。
Pomerantz LLP律所发表的声明表示：还将调查涉及京东及其部分高管、董事是否从事证券欺诈(securities fraud)或其他非法商业行为。
“要证明公司是否涉嫌证券欺诈，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公司披露内容确实失实，二是公司存在隐瞒事实的主观动机。”樊华说。
前述9月7日京东公司网站的英文问答中，京东仍然强调刘强东将继续领导公司。在互联网业界，京东被认为是一个没有“二当家”的大型企业。刘强东身兼董事长及CEO二职。他目前拥有京东15.5%的股权代表了79.5%的投票权。
多家媒体都曾报道过，京东赴美上市前，国内互联网大佬雷军曾询问刘强东，京东面临的最大风险是什么。刘强东回答，风险来自“创始人”。他坦承：“京东在战略上由我独裁。我们的战略能不能及时到位，或者说战略错误都可能导致企业的失败。”
这次，“大当家”刘强东在监狱里蹲了一个晚上。案发后的前两个交易日，京东市值一度蒸发了72亿美元。
